三國志 呉書

卷五十三 呉書八/張嚴程闞薛傳

張紘

 張紘字子綱,廣陵人。游學京都[1],還本郡,舉茂才,公府辟,皆不就[2],避難江東。 孫策創業,遂委質焉。表為正議校尉[3],從討丹楊。策身臨行陳,紘諫曰:「夫主將乃籌謨 之所自出,三軍之所&#x;命也,不宜輕&#x;,自敵小寇。願麾下重天授之姿,副四海之望,無令 國&#x;上下危懼。」

[1]&#x;書曰:紘入太學,事博士韓宗,治京氏易、歐陽尚書,又於外&#x;從濮陽&#x;受韓詩及禮記、左氏春秋。
[2]&#x;書曰:大將軍何進、太尉朱儁、司空荀爽三府辟為掾,皆稱疾不就。
[3]&#x;書曰:紘與張昭並與參謀,常令一人居守,一人從征討,後呂布襲取徐州,因為之牧,不欲令紘與策從事。追 舉茂才,移書發遣紘。紘心惡布,恥為之屈。策亦重惜紘,欲以自輔。答記不遣,曰:「海&#x;明珠,所在為寶,楚雖 有才,晉實用之。英偉君子,所游見珍,何必本州哉?」

 建安四年,策遣紘奉章至許宮,留為侍御史。少府孔融等皆與親善[4]。曹公聞策薨,欲因喪伐&#x;。紘諫,以為乘人之喪,既非古義,若其不克,成讎棄好,不如因而厚之。曹公 從其言,即表權為討虜將軍,領會稽太守。曹公欲令紘輔權&#x;附,出紘為會稽東部都尉[5]

[4]&#x;書曰:紘至,與在朝公卿及知舊述策材略&#x;異,平定三郡,風行草偃,加以忠敬款誠,乃心王室。時曹公為司 空,欲加恩厚,以悅遠人,至乃優文襃崇,改號加封,辟紘為掾,舉高第,補侍御吏,後以紘為九江太守。紘心戀舊 恩,思還反命,以疾固辭。
[5]&#x;書曰:權初承統,春秋方富,太夫人以方外多難,深懷憂勞,數有優令辭謝,付屬以輔助之義。紘輒拜牋答謝, 思惟補察。&#x;有異事密計及章表書記,與四方交結,常令紘與張昭草創撰作。紘以破虜有破走董卓,扶持漢室 之勳;討逆平定江外,建立大業,宜有紀頌以昭公義。既成,呈權,權省讀悲感,曰:「君真識孤家門閥&#x;也。」乃 遣紘之部。或以紘本受北任,嫌其志趣不止於此,權不以介意。初,琅邪趙昱為廣陵太守,察紘孝廉,昱後為&#x; 融所殺,紘甚傷憤,而力不能討。昱門&#x;&#x;滅,及紘在東部,遣主簿至琅邪設祭,并求親戚為之後,以書屬琅邪相 臧宣,宣以趙宗中五&#x;男奉昱祀,權聞而嘉之。及討江夏,以東部少事,命紘居守,遙領所職。孔融遺紘書曰: 「聞大軍西征,足下留鎮。不有居者,誰守社稷?深固折衝,亦大勳也。無乃李廣之氣,倉髮益怒,樂一當單于,以 盡餘憤乎?南北並定,世將無事,孫叔投戈,絳、灌俎豆,亦在今日,但用離析,無&#x;會面,為愁歎耳。道直途清, 相見豈復難哉?」權以紘有鎮守之勞,欲論功加賞。紘厚自&#x;損,不敢蒙寵,權不奪其志。&#x;從容侍燕,微言密 指,常有以規諷。
    江表傳曰:初,權於羣臣多呼其字,惟呼張昭曰張公,紘曰東部,所以重二人也。

 後權以紘為長史,從征合肥[6]。權率輕騎將往突敵,紘諫曰:「夫兵者凶器,戰者危事也。今麾下恃盛壯之氣,忽彊暴之虜,三軍之衆,莫不寒心,雖斬將搴旗,威震敵場,此乃偏 將之任,非主將之宜也。願抑賁、育之勇,懷霸王之計。」權納紘言而止。既還,明年將復 出軍,紘又諫曰:「自古帝王受命之君,雖有皇靈佐於上,文德播於下,亦賴武功以昭其勳。 然而貴於時動,乃後為威耳。今麾下&#x;四百之厄,有扶危之功,宜且隱息師徒,廣開播殖, 任賢使能,務崇寬惠,順天命以行誅,可不勞而定也。」於是遂止不行。紘建計宜出都秣 陵,權從之[7]。令還&#x;迎家,道病卒。臨困,授子靖留牋曰:「自古有國有家者,咸欲脩德政 以比隆盛世,至於其治,多不馨香。非無忠臣賢佐,闇於治體也,由主不勝其情,弗能用耳。 夫人情憚難而趨易,好同而惡異,與治道相反。傳曰『從善如登,從惡如崩』,言善之難也。 人君承奕世之基,據自然之勢,操八柄之威,甘易同之歡[8],無假取於人;而忠臣挾難進 之術,吐逆耳之言,其不合也,不亦宜乎!(雖) 〔離〕則有釁,巧辯&#x;閒,眩於小忠,戀於恩愛, 賢愚雜錯,長幼失敍,其所由來,情亂之也。故明君悟之,求賢如飢&#x;,受諫而不厭,抑情 損欲,以義割恩,上無偏謬之授,下無希冀之望。宜加三思,含垢藏疾,以成仁覆之大。」時 年六十卒。權省書流涕。

[6]&#x;書曰:合肥城久不拔,紘進計曰:「古之圍城,開其一面,以疑&#x;心。今圍之甚密,攻之又急,誠懼并命戮力。死 戰之寇,固難卒拔,及救未至,可小寬之,以觀其變。」議者不同。會救騎至,數至圍下,馳騁挑戰。
[7]江表傳曰:紘謂權曰:「秣陵,楚武王所置,名為金陵。地勢岡阜連石頭,訪問故老,云昔秦始皇東巡會稽經此縣, 望氣者云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氣,故掘斷連岡,改名秣陵。今處所具存,地有其氣,天之所命,宜為都邑。」權 善其議,未能從也。後劉備之東,宿於秣陵,周觀地形,亦勸權都之。權曰:「智者意同。」遂都焉。
    獻帝春秋云:劉備至京,謂孫權曰:「&#x;去此數百里,即有警急,赴救為難,將軍無意屯京乎?」權曰:「秣陵有小 江百餘里,可以安大船,吾方理水軍,當移據之。」備曰:「蕪湖近濡須,亦佳也。」權曰:「吾欲圖徐州,宜近下 也。」
    臣松之以為秣陵之與蕪湖,道里所校無幾,於北侵利便,亦有何異?而云欲&#x;徐州,貪秣陵近下,非其理也。諸 書皆云劉備勸都秣陵,而此獨云權自欲都之,又為&#x;錯。
[8]周禮太宰職曰:以八柄詔王馭羣臣。一曰爵,以馭其貴。二曰祿,以馭其富。三曰予,以馭其幸。四曰置,以馭 其行。五曰生,以馭其福。六曰奪,以馭其貧。七曰廢,以馭其罪。八曰誅,以馭其過。

 紘著詩賦銘誄十餘篇[9]。子玄,官至南郡太守、尚書[10]。玄子尚[11],孫晧時為侍郎, 以言語辯捷見知,擢為侍中、中書令。晧使尚鼓琴,尚對曰:「素不能。」敕使學之。後晏言 次&#x;琴之精妙,尚因道「晉平公使師曠作清角,曠言吾君德簿,不足以聽之。」晧意謂尚以 斯&#x;己,不悅。後積他事下獄,皆追以此為詰[12],送建安作船。久之,又就加誅。

[9]&#x;書曰:紘見&#x;榴枕,愛其文,為作賦。陳琳在北見之,以示人曰:「此吾&#x;里張子綱所作也。」後紘見陳琳作武 庫賦、應機論,與琳書深歎美之。琳答曰:「自僕在河北,與天下隔,此閒率少於文章,易為雄伯,故使僕受此過差 之譚,非其實也。今景興在此,足下與子布在彼,所謂小巫見大巫,神氣盡矣。」紘既好文學,又善楷篆,與孔 融書,自書。融遺紘書曰:「前勞手筆,多篆書。&#x;舉篇見字,欣然獨笑,如復覩其人也。」
[10]江表傳曰:玄清介有高行,而才不及紘。
[11]江表傳(曰)稱尚有俊才。
[12]環氏&#x;紀曰:晧嘗問:「詩云『汎彼栢舟』,惟栢中舟乎?」尚對曰:「詩言『檜楫松舟』,則松亦中舟也。」又問:「鳥 之大者惟鶴,小者惟雀乎?」尚對曰:「大者有禿&#x;,小者有鷦鷯。」晧性忌勝己,而尚談論&#x;出其表,積以致恨。 後問:「孤飲酒以方誰?」尚對曰:「陛下有百觚之量。」晧云:「尚知孔丘之不王,而以孤方之!」因此發怒收 尚。尚書岑&#x;率公卿已下百餘人,詣宮叩頭請,尚罪得減死。

 初,紘同郡秦松字文表,陳端字子正,並與紘見待於孫策,參與謀謨。各早卒。

嚴畯

 嚴畯字曼才,彭城人也。少耽學,善詩、書、三禮,又好&#x;文。避亂江東,與諸葛瑾、&#x; &#x;齊友善。性質直純厚,其於人物,忠告善道,志存補益。張昭進之於孫權,權以為騎都 尉、從事中郎。及橫江將軍魯肅卒,權以畯代肅,督兵萬人,鎮據陸口。衆人咸為畯喜,畯 前後固辭:「樸素書生,不閑軍事,非才而據,咎悔必至。」發言慷慨,至於流涕[1],權乃聽 焉。世嘉其能以實讓。權為&#x;王,及稱尊號,畯嘗為衞尉,使至蜀,蜀相諸葛亮深善之。不 畜祿賜,皆散之親戚知故,家常不充。廣陵劉穎與畯有舊,穎精學家巷,權聞&#x;之,以疾不就。其弟略為零陵太守,卒官,穎往赴喪,權知其詐病,急驛收&#x;。畯亦馳語穎,使還謝權。 權怒廢畯,而穎得免罪。久之,以畯為尚書令,後卒[2]

[1]志林曰:權又試畯騎,上馬墮鞍。
[2]&#x;書曰:晙時年七十八,二子凱、爽。凱官至升平少府。

 畯著孝經傳、潮水論,又與裴玄、張承論管仲、季路,皆傳於世。玄字&#x;&#x;,下&#x;人也, 亦有學行,官至太中大夫。問子欽齊桓、晉文、夷、惠四人優劣,欽答所見,與玄相反覆,各 有文理。欽與太子登游處,登稱其翰采。

程秉

 程秉字德樞,汝南南頓人也。逮事鄭玄,後避亂交州,與劉熙考論大義,遂博通五經。 士燮命為長史。權聞其名儒,以禮&#x;秉,既到,拜太子太傅。&#x;武四年,權為太子登娉周瑜 女,秉守太常,迎妃於&#x;,權親幸秉船,深見優禮。既還,秉從容進&#x;登曰:「婚姻人倫之始, 王教之基,是以聖王重之,所以率先衆庶,風化天下,故詩美關雎,以為稱首。願太子尊禮 教於閨房,存周南之所詠,則道化隆於上,頌聲作於下矣。」登笑曰:「將順其美,匡救其惡, 誠所賴於傅君也。」

 病卒官。著周易摘、尚書駮、論語弼,凡三萬餘言。秉為傅時,率更令河南&#x;崇亦篤學立行云[1]

[1]呉録曰:崇字子和,治易、春秋左氏傳,兼善&#x;術。本姓李,遭亂更姓,遂隱於會稽,躬耕以求其志。好尚者從 學,所教不過數人輒止,欲令其業必有成也。所交結如丞相&#x;&#x;等,咸親焉。嚴畯薦崇行足以厲俗,學足以為 師。初見太子登,以疾賜不拜。東宮官僚皆從諮詢。太子數訪以異聞。年七十而卒。

闞沢

 闞澤字德潤,會稽山陰人也。家世農夫,至澤好學,居貧無資,常為人傭書,以供紙筆, 所寫既畢,誦讀亦遍。追師論講,究覽羣籍,兼通&#x;數,由是顯名。察孝廉,除錢唐長,遷&#x; 令。孫權為驃騎將軍,辟補西曹掾;及稱尊號,以澤為尚書。嘉禾中,為中書令,加侍中。 赤烏五年,拜太子太傅,領中書如故。

 澤以經傳文多,難得盡用,乃斟酌諸家,刊約禮文及諸注&#x;以授二宮,為制行出入及見 賓儀,又著乾象&#x;注以正時日。&#x;朝廷大議,經典所疑,輒諮訪之。以儒學勤勞,封都&#x; 侯。性謙恭篤慎,宮府小吏,呼召對問,皆為抗禮。人有非短,口未嘗及,容貌似不足者, 然所聞少窮。權嘗問:「書傳篇賦,何者為美?」澤欲諷&#x;以明治亂,因對賈誼過秦論最 善,權覽讀焉。初,以呂壹姦罪發聞,有司窮治,奏以大辟,或以為宜加焚裂,用彰元惡。 權以訪澤,澤曰:「盛明之世,不宜復有此刑。」權從之。又諸官司有所患疾,欲增重科防,以檢御臣下,澤&#x;曰「宜依禮、律」,其和而有正,皆此類也[1]。六年冬卒,權痛惜感悼,食不 進者數日。

[1]呉録曰:虜翻稱澤曰:「&#x;生矯傑,蓋蜀之揚雄。」又曰:「&#x;子儒術德行,亦今之仲舒也。」初,魏文帝即位,權嘗 從容問羣臣曰:「曹丕以盛年即位,恐孤不能及之,諸卿以為如何?」羣臣未對,澤曰:「不及十年,丕其沒矣,大 王勿憂也。」權曰:「何以知之?」澤曰:「以字言之,不十為丕,此其數也。」文帝果七年而崩。
    臣松之計孫權年大文帝五&#x;,其為長幼也微矣。

 澤州里先輩丹楊唐固亦修身積學,稱為儒者,著國語、公羊、穀梁傳注,講授常數十人。 權為&#x;王,拜固議郎,自陸遜、張&#x;、駱統等皆拜之。&#x;武四年為尚書僕射,卒[2]

[2]呉録曰:固字子正,卒時年七十餘矣。

薛綜

 薛綜字敬文,沛郡竹邑人也[1]。少依族人避地交州,從劉熙學。士燮既附孫權,召綜 為五官中郎〔將〕,除合浦、交阯太守。時交土始開,刺史呂岱率師討伐,綜與&#x;行,越海南 征,及到九真。事畢還都,守謁者僕射。西使張奉於權前列尚書&#x;澤姓名以嘲澤,澤不能 答。綜下行酒,因勸酒曰:「蜀者何也?有犬為獨,無犬為蜀,橫目苟身,虫入其腹。」[2]奉 曰:「不當復列君&#x;邪?」綜應聲曰:「無口為天,有口為&#x;,君臨萬邦,天子之都。」於是&#x;坐喜笑,而奉無以對。其樞機敏捷,皆此類也[3]

[1]呉録曰:其先齊孟嘗君封於薛。秦滅六國,而失其祀,子孫分散。漢祖定天下,過齊,求孟嘗後,得其孫陵、國二 人,欲復其封。陵、國兄弟相推,莫適受,乃去之竹邑,因家焉,故遂氏薛。自國至綜,世典州郡,為著姓。綜少明 經,善屬文,有秀才。
[2]臣松之見諸書本「苟身」或作「句身」,以為既云「橫目」,則宜曰:「句身」。
[3]江表傳曰:費&#x;聘于&#x;,陛見,公卿待臣皆在坐。酒酣,&#x;與諸葛恪相對嘲難,言及&#x;、蜀。&#x;問曰:「蜀字云 何?」恪曰:「有水者濁,無水者蜀。橫目苟身,虫入其腹。」&#x;復問:「&#x;字云何?」恪曰:「無口者天,有口者 &#x;,下臨滄海,天子帝都。」與本傳不同。

 呂岱從交州召出,綜懼繼岱者非其人,上疏曰:

「昔帝舜南巡,卒於蒼梧。秦置桂林、南 海、象郡,然則四國之&#x;屬也,有自來矣。趙佗起番禺,懷服百越之君,珠官之南是也。漢 武帝誅呂嘉,開九郡,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。山川長遠,習俗不齊,言語同異,重譯乃通,民 如禽獸,長幼無別,椎結徒跣,貫頭左袵,長吏之設,雖有若無。自斯以來,頗徙中國罪人雜 居其間,稍使學書,粗知言語,使驛往來,觀見禮化。及後錫光為交阯,任延為九真太守,乃 教其耕犁,使之冠履;為設媒官,始知聘娶;建立學校,導之經義。由此已降,四百餘年, 頗有似類。自臣昔客始至之時,珠崖除州縣嫁娶,皆須八月引&#x;,人民集會之時,男女自相可適,乃為夫妻,父母不能止。交阯糜&#x;、九真都&#x;二縣,皆兄死弟妻其嫂,世以此為俗,長 吏恣聽,不能禁制。日南郡男女&#x;體,不以為羞。由此言之,可謂蟲豸,有靦面目耳。然而 土廣人&#x;,阻險毒害,易以為亂,難使從治。縣官羈縻,示令威服,田&#x;之租賦,裁取供&#x;, 貴致遠珍名珠、香藥、象牙、犀角、&#x;瑁、珊瑚、琉璃、鸚鵡、翡翠、孔雀、奇物、充備寶玩,不必 仰其賦入,以益中國也。然在九甸之外,長吏之選,類不精覈。漢時法寬,多自放恣,故數 反違法。珠崖之廢,起於長吏覩其好髮,&#x;取為&#x;。 及臣所見,南海黄蓋為日南太守,下車 以供設不豐,檛殺主簿,仍見驅逐。九真太守儋萌為妻父周京作主人,并請大吏,酒酣作 樂,功曹番歆起舞屬京,京不肯起,歆猶迫彊,萌忿杖歆,亡於郡内。歆弟苗帥衆攻府,毒矢 射萌,萌至物故。交阯太守士燮遣兵致討,卒不能克。又故刺史會稽朱符,多以郷人虞褒、 劉彦之徒分作長吏,侵虐百姓,彊賦於民,黄魚一枚收稻一斛,百姓怨叛,山賊並出,攻州突 郡。符走入海,流離喪亡。次得南陽張津,與荊州牧劉表為隙,兵弱敵彊,歳歳興軍,諸將 厭患,去留自在。津小檢攝(監察・統制),威武不足,為所陵侮,遂至殺沒。後得零陵賴恭,先輩仁謹,不 曉時事。表又遣長沙呉巨為蒼梧太守。巨武夫輕悍,不為恭〔所〕服,(所取) 〔輒〕相怨恨, 逐出恭,求歩隲。是時津故將夷廖、錢博之徒尚多,隲以次鉏治,綱紀適定,會仍召出。呂 岱既至,有士氏之變。越軍南征,平討之日,改置長吏,章明王綱,威加萬里,大小承風。由此言之,綏邊撫裔,實有其人。牧伯之任,既宜清能,荒流之表,禍福尤甚。今日交州雖名粗 定,尚有高涼宿賊;其南海、蒼梧、鬱林、珠官四郡界未綏,依作寇盜,專為亡叛逋逃之藪。 若岱不復南,新刺史宜得精密,檢攝八郡,方略智計,能稍稍以漸(能)治高涼者,假其威寵, 借之形勢,責其成效,庶幾可補復。如但中人,近守常法,無奇數異術者,則羣惡日滋,久遠 成害。故國之安危,在於所任,不可不察也。竊懼朝廷忽輕其選,故敢竭愚情,以廣聖思。」

 &#x;龍三年,建昌侯慮為鎮軍大將軍,屯半州,以綜為長史,外掌&#x;事,&#x;授書籍。慮卒, 入守賊曹尚書,遷尚書僕射。時公孫淵降而復叛,權盛怒,欲自親征。綜上疏諫曰:「夫帝 王者,萬國之元首,天下之所&#x;命也。是以居則重門&#x;柝以戒不虞,行則清道案節以養威 嚴,蓋所以存萬安之福,鎮四海之心。昔孔子疾時,託乘桴浮海之語,季由斯喜,拒以無所 取才。漢元帝欲御樓船,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。何則?水火之險至危,非帝王所宜&#x; 也。諺曰:『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。』況萬乘之尊乎?今遼東戎貊小國,無城池之固,備禦之 術,器械銖鈍,犬羊無政,往必禽克,誠如明詔。然其方土寒埆,穀稼不殖,民習鞍馬,轉徙 無常。卒聞大軍之至,自度不敵,鳥驚獸駭,長驅奔竄,一人匹馬,不可得見,雖獲空地,守 之無益,此不可一也。加又洪流滉瀁,有成山之難,海行無常,風波難免,倏忽之間,人船異 勢。雖有堯舜之德,智無所施,賁育之勇,力不得設,此不可二也。加以鬱霧冥其上,鹹水蒸其下,善生流腫,轉相&#x;染,凡行海者,稀無斯患,此不可三也。天生神聖,顯以符瑞,當 乘平喪亂,康此民物;嘉祥日集,海&#x;垂定,逆虜凶虐,滅亡在近。中國一平,遼東自斃,但 當拱手以待耳。今乃違必然之圖,尋至危之阻,忽九州之固,肆一朝之忿,既非社稷之重 計,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,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,食不甘味,寢不安席者也。惟陛下抑雷 霆之威,忍赫斯之怒,遵乘橋之安,遠履冰之險,則臣子賴祉,天下幸甚。」時羣臣多諫,權 遂不行。

 正月乙未,權敕綜祝祖不得用常文,綜承詔,卒造文義,信辭粲爛。權曰:「復為兩頭, 使滿三也。」綜復再祝,辭令皆新,&#x;咸稱善。赤烏三年,徙選曹尚書。五年,為太子少傅, 領選職如故[4]。六年春,卒。凡所著詩賦難論數萬言,名曰私載,又定五宗圖述、二京解, 皆傳於世。

[4]&#x;書曰:後權賜綜紫綬&#x;,綜陳讓紫色非所宜服,權曰:「太子年少,&#x;道日淺,君當博之以文,約之以禮,茅土之 封,非君而誰?」是時綜以名儒居師傅之位,仍兼選舉,甚為優重。

 子珝,宮至威南將軍,征交阯還,道病死[5]

[5]漢晉春秋曰:孫休時,&#x;為五宮中郎將,遣至蜀求馬。及還,休問蜀政得失,對曰:「主闇而不知其過,臣下容身以 求免罪,入其朝不聞正言,經其野民皆菜色。臣聞燕雀處堂,子母相樂,自以為安也,突決棟焚,而燕雀怡然不知 禍之將及,其是之謂乎!」
薛瑩

 珝弟瑩,字道言,初為祕府中書郎,孫休即 位,為散騎中常侍。數年,以病去官。孫晧初,為左執法,遷選曹尚書,及立太子,又領少 傅。建衡三年,晧追歎瑩父綜遺文,且命瑩繼作。瑩獻詩曰:「惟臣之先,昔仕于漢,奕世緜緜,頗&#x;臺觀。&#x;臣父綜,遭時之難,卯金失御,邦家毀亂。適茲樂土,庶存孑遺,天&#x;其 心,東南是歸。厥初流隸,困于蠻垂。大皇開基,恩德遠施。特蒙招命。拯擢泥&#x;,釋放巾 褐,受職剖符。作守合浦,在海之隅,遷入京輦,遂升機樞。枯瘁更榮,&#x;統復紀,自微而 顯,非願之始。亦惟寵遇,心存足止。重&#x;文皇,建號東宮,乃作少傅,光華益隆。明明聖 嗣,至德謙崇,禮遇兼加,惟渥惟豐。哀哀先臣,念竭其忠,洪恩未報,委世以終。嗟臣蔑 賤,惟昆及弟,幸生幸育,託綜遺體。過庭既訓,頑蔽難&#x;。堂構弗克,志存&#x;耕。豈悟聖朝, 仁澤流盈。追&#x;先臣,愍其無成,是濟是拔,被以殊榮。&#x;忝千里,受命南征,旌旗備物,金 革楊聲。及臣斯陋,實闇實微,既顯前軌,人物之機;復傅東宮,繼世荷輝,才不逮先,是忝 是違。乾德博好,文雅是貴,追悼亡臣,冀存遺類。如何愚胤,曾無髣髴!瞻彼舊寵,顧此 頑&#x;,孰能忍&#x;,臣實與居。夙夜反側,克心自論,父子兄弟,累世蒙恩,死惟結草,生誓殺 身,雖則灰隕,無報萬分。」

 是&#x;,何定建議鑿聖谿以通江淮,晧令瑩督萬人往,遂以多盤石難施功,罷還,出為武昌左部督。後定被誅,晧追聖谿事,下瑩獄,徙廣州。右國史華覈上疏曰:「臣聞五帝三王 皆立史官,敍&#x;功美,垂之無窮。漢時司馬遷、班固,咸命世大才,所撰精妙,與六經&#x;傳。 大&#x;受命,建國南土。大皇帝末年,命太史令丁孚、郎中項峻始撰&#x;書。孚、峻&#x;非史才, 其所撰作,不足紀&#x;。至少帝時,更差韋曜、周昭、薛瑩、梁廣及臣五人,訪求往事,所共撰 立,備有本末。昭、廣先亡,曜負恩蹈罪,瑩出為將,復以過徙,其書遂委滯,迄今未撰奏。 臣愚淺才劣,適可為瑩等記注而已,若使撰合,必襲孚、峻之跡,懼墜大皇帝之元功,損當世 之盛美。瑩&#x;學既博,文章尤妙,同寮之中,瑩為冠首。今者見吏,雖多經學,記述之才,如 瑩者少,是以&#x;&#x;為國惜之。實欲使卒垂成之功,編於前史之末。奏上之後,退填溝壑,無 所復恨。」晧遂召瑩還,為左國史。頃之,選曹尚書同郡繆&#x;以執意不移,為羣小所疾,左 遷衡陽太守。既拜,又追以職事見詰責,拜表陳謝。因過詣瑩,復為人所白,云&#x;不懼罪, 多將賓客會聚瑩許。乃收&#x;下獄,徙桂陽,瑩還廣州。未至,召瑩還,復職。是時法政多 謬,舉措煩苛,瑩&#x;上便宜,陳緩刑簡役,以濟育百姓,事或施行。遷光祿勳。
天紀四年,晉 軍征晧,晧奉書於司馬&#x;、王渾、王濬請降,其文,瑩所造也。瑩既至洛陽,特先見敍,為散 騎常侍,答問處當,皆有條理[6]。太康三年卒。著書八篇,名曰新議[7]

[6]干寶晉紀曰:武帝從容問瑩曰:「孫晧之所以亡者何也?」瑩對曰:「歸命侯臣晧之君&#x;也,昵近小人,刑罰妄加, 大臣大將,無所親信,人人憂恐,各不自保,危亡之釁,實由於此。」帝遂問&#x;士存亡者之賢愚,瑩各以&#x;對。
[7]王隱晉書曰:瑩子兼,字令長,清素有器宇,資望故如上國,不似&#x;人。&#x;位二宮丞相長史。元帝踐&#x;,累遷丹 楊尹、尚書,又為太子少傅。自綜至兼,三世傅東宮。

 評曰:張紘文理意正,為世令器,孫策待之亞於張昭,誠有以也。嚴、程、&#x;生,一時儒 林也。至畯辭榮濟舊,不亦長者乎!薛綜學識規納,為&#x;良臣。及瑩纂蹈,允有先風,然於 暴酷之朝,&#x;登顯列,君子殆諸。